上海的年夜飯
陳詔
過年(指春節)注重吃,形成吃的高潮,自古已然,淵源極早。據說,過年的“年”字,就與五穀豐登有關。《穀粱傳·桓公三年》:“五穀皆熟,爲有年也。”大概我們的祖先認爲,一年辛辛苦苦勞作,到了五穀大熟之後,就應該用吃吃喝喝來慶賀歲序更新。所以早在西周時期,民間就有過年吃喝慶豐收的風俗。到漢武帝時,才明確規定以農曆正月初一爲歲首。前一天晚上,即除夕,一家老小吃酒席,叫“喝年酒”或“吃年飯”,這在全國很多地方都是如此。據南北朝梁宗懍《荊楚歲時記》雲,每逢歲暮(除夕),家家具肴蔌詣宿歲之位,以迎新年,相聚酣飲。明清二代,除夕的活動更爲豐富,有許多新俗,但全家團聚食飲仍是主要節目。
上海有吃年夜飯的風俗,早期是受蘇州的影響。清顧祿所著《清嘉錄》雲:“除夜家庭聚宴,長幼鹹集,多作吉利語,名曰‘年夜飯’,俗呼‘閣家歡’。周宗泰《姑蘇竹枝詞》雲:“妻孥一室話團,魚肉蔬茄雜果盤。下筋頻教聽懺語,家家家婸晢a歡。”到清末民初,上海的一首映雪老人《除夕竹枝詞》也是同一格調:“年年吃慣閣家歡,鮮肉紅燒水笋乾,鶏切塊頭魚切片,醋烹芥辣十分酸。”請看,年夜飯的菜肴中有水笋紅燒肉、白斬鶏、炒魚片和醋烹芥辣菜,確是地道的上海風味。這堛漯蒚項獢A又稱“五辛菜”、“五辛盤”,以葱、蒜、韭、蓼萵和芥辣菜等五種辣味做成,是古已有之的風俗。明李時珍《本草綱目》雲:“五辛菜,辛溫無毒,歲朝食之,助發五臟氣,常食溫中,去惡氣,消食下氣。”可惜,這種五辛菜現在已經吃不到了。
說起上海人吃年夜飯,也引起我的一些片斷回憶。三年困難期間,我從西北寧夏回滬探親。一路上一片饑饉,哀鴻遍地,真是怵目驚心。可是到了上海,雖然也喊困難,但年夜飯還是照常要吃。當時,糧食每人每月定量十一二公斤,副食品憑票證供應,有啥吃啥。爲了解饞果腹,我不得不半夜兩點多鍾起床,到小菜場排隊,最後也僅僅買到一公斤肉,兩條冷庫堛滷a魚,再加青菜、豆腐之類,這已經算是十分奢華富足的高級享受了。到吃年夜飯時,一家人圍坐在一桌,菜肴采取分食制,每人一塊肉,兩段魚,素菜任意,但也不得過分。老母念我在西北忍饑受苦,一定要把她的一塊肉讓給我吃,我堅决不受,如此推來推去,最後以我多吃半塊了事。
到了改革開放初期,1979年年底,我從寧夏調回上海工作,情况已略有好轉。糧食雖然還定量供應,但寬鬆多多,沒有危機感了。副食品花色品種也逐漸多了,只要有錢可以買得到了。但工薪階層日子還是過得比較緊。我家的年夜飯的餐桌上,雖然鶏鴨魚肉,十碗八碗,但還不敢到酒家餐廳去大吃大喝,高檔消費。直到新世紀的第一年,家堥鉈]們才提議不在家埵Y年夜飯,以免采購、烹調忙忙碌碌,乾脆趕時髦學新潮,到外面去吃一頓。我們下午六時出門,先到附近一家大飯店,只見人頭攢動,顧客盈門。服務員問我們是否已預訂座位,我們說:“沒有預訂”。服務員歉然說:“沒有預訂需要等候,大約一小時才能挨上。”我們調頭就走,結果第二家、第三家、第四家都高挂客滿牌,當時已快八點鍾,孩子們都饑腸轆轆,路也走不動了。最後到一家其貌不揚的小飯店,看見有一個圓桌空著,就快步搶占座位,吩咐服務員拿菜單來,胡亂地點了十幾隻菜,狼吞虎咽,一掃而光。這一頓年夜飯總算吃得暢懷盡興,大家深深感慨到:上海確實變了,上海人對年夜飯越來越重視了——這也許是中國實現全面“小康”的一個預兆吧!
原載新民晚報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