表情
張芙鳴
上海與其他城市的區別不在語言和服飾,而在于市民的表情。你若有心,站在南京路外灘,看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,十有九個拿著手機,邊走邊講,剩下一個,正往外掏著呢。他們講話速度極快,表情急躁,好像趕著在走完這段路之前就談成一樁生意。人人背后像長了一只眼,他們不敢松懈。已經成功的人,怕一夜之間被別人追上,奪走他的榮耀與財富,不太成功的人總想把別人多年取得的成就趕在一天里扯平;人人急得心事重重。整個城市在動感中延續著她快速高效的生活。但效率是永無止境的。我曾逼著自己在一個上午做完十件事,當目標完成,我疲憊地癱在椅子上,又驀地跳起,原來還有第十一件事沒做呢!
表情疲憊到極點也會提出抗議。這時,我只好調整空間,躲進一間咖啡吧。那里的老板多有一張缺乏表情的臉,這讓我欣慰。吧臺里傳出傷感的藍調JAZZ,我卻一點也悲傷不起來,心靈被放松后的愉悅填滿了,沒有傷感的理由。就這么一堵牆,就是兩個世界。兩種心情。牆外,馬路上不斷地人來車往,人和物共搶一個空間,雙方較勁似地制造著聲音。牆里,空曠的吧內只一兩個人。音樂充滿了每個角落,卻奪不走任何空間,還會釋放一些給你的心靈。此時,我面無表情,這又是最好的表情。每天在不同的場合、面對不同的人,我們總在制造著各種各樣的表情,皮膚就在這種強制性的勞作中衰老了。所以我想,人老去的根源不僅是心情,更是表情。
表情的變化之快,有些時候很難用語言到位地描述:比如有一次在靜安寺,看到一位香客正安靜虔誠地對著四空八方祈求佛賜龍福呢,手機響了。他有些憤怒,又有點兒無奈,但幾乎沒怎么猶豫,就拿起電話,同時眼睛向四周瞥著,這時另一只手里的燭香正裊裊升起幾縷輕煙;而一出靜安寺的門,你就無法漠視馬路對面的“百樂門”舞廳,盡管身后還響著“不想凡心事”的佛樂,盡管臉上還留著超凡脫俗的表情。舞廳那高聳的塔尖,對著低矮平穩的寺廟,仿佛正說著什么。我不知道還有哪里的寺廟像靜安寺這樣,遠離靈山妙水,直入鬧市心臟,參與著最世俗、最繁華的都市文明建設。在這種偏向兩極的對話中,人們有時很難確立一種適當的表情。這造就了市民快速適應、游刃有余的本領。他們的表情可以從一極轉向另一極而沒有任何蛻變的痕跡。
原載新民晚報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