駝鈴天山不了情
天地成全一李山
曾慧燕
現年79歲的書畫家李山,畫中有詩,書法中有畫。他走過戈壁,涉過冰河,穿過大漠,越過天山,踏過崑崙,天蒼蒼,地茫茫,傾盡朱墨寫丹青,潑灑出一生的俠骨豪情,畢生追求「震撼人心」的藝術作品。
李山八○年代初期在美國紐約與他的山東老鄉、知名作家王鼎鈞相遇,王鼎鈞問他在文革十年是如何作畫的?李山答說:「只要上頭有天,下面有地,我就能畫。」王鼎鈞聽了感動得幾乎掉下淚來,他認為才情、功力和思想境界對一名畫家的成功非常重要,三者缺一不可。他用「天地成全」來形容李山的畫。
一生做了「一件半事情」
李山現居紐約長島,總結一生,他自稱做了「一件半的事情」。「一件事」指的是獨創「書法藝術旋律論」學說,「繼傳統之路,開三千年書法藝術之新章」,他將書法從技術階段提升到藝術階段,並通過自我實踐獲得相當造詣,這將是他終其一生最得意的事情。
「半件事」指的是他終於參透千百年來諸多畫家冥思苦索的繪畫變形問題,但由於他「75歲才真正懂得如何畫,最近半年才解決變形的理論問題,太遲了!我雖然找到了,但我已經快80歲了,為時已晚,若再給我10年時間,或許會來得及。」基於變形尚未付之實踐,儘管李山的畫以意境深沉而為廣大美術愛好者喜愛,他卻說自己的書法藝術成就遠在繪畫之上;他在繪畫方面已在理論上明白如何通向變形之路,但基於年老體衰已來不及實現了,所以說他在繪畫方面只做了「半件事」。
談話中,李山不時流露出「時不予我」之感,近年曾受癌疾之苦的他,目前仍在爭分奪秒繼續撰寫《書法藝術旋律論》,希望為後人貢獻他的研究心得,他計畫共寫「十論」,迄今完成「四論」。李山在書畫界以「作品好,人品好,正直正派」為人稱道,他為善不甘後人,經常參加紐約華人社區義賣活動。他希望畫壇後起之秀另闢蹊徑,不要重複前人走過的路,站在巨人肩膀上,才能站得高,看得遠。
李山1926年生於中國山東青島,1958年畢業於浙江美術學院。六○年代初他在新疆畫報社工作時,就以中國大陸家喻戶曉的《阿凡提的故事》插圖成名,其後的畫作《天山月初升》獲選為北京人民大會堂陳列品。1962年,他調任江蘇省國畫院畫家,一幅《我跟爸爸進天山》,奠定他在大陸畫壇的地位。另一幅《喀什老人》,記錄了那一代人的苦難和歷史的沉思,是他平生最喜歡的畫作之一,他準備日後將這幅力作捐贈某個博物館。他說:「這幅畫若放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,我不會臉紅。」
書劍天涯悲歡人生
1981年,李山應邀來美國舊金山和休士頓開畫展,那時距文革結束不過五年,嚮往自由創作空間的畫家,厭倦了大陸那種思想禁錮的政治氛圍。他說,窮困艱難阻擋不了藝術走向深沉,但是思想自由卻是產生深沉藝術的必須條件。沒有思想自由的客觀條件,永遠產生不了深沉的藝術,「這已經由歷史證實,並將繼續證實」。
他又舉例,《紅樓夢》、《水滸》、《三國演義》及《西廂記》等中國古典文學作品,以反映社會和人生的深沉藝術而流傳後世,而茶餘飯後供人一笑的肥皂劇雖然也有觀眾和市場,從來就是曇花一現。
李山在25年前來美國訪問時,看到各大城市摩天大廈林立,路上汽車密如過江之鯽,一向憂國憂民的畫家,「想到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民,精神上不存在言論恐懼,物質上免除匱乏,這使我想到故國,中華兒女的聰明才智絕不弱於美國人民,流血流汗絕對多於美國人民,多少仁人志士為了要建設一個美好神州付出寶貴生命,但為什麼大陸至今仍然落後?每念及至此,悲憤難平,我經常回到住處後大哭一場,徹夜難眠。」
本來,自小在北方海邊農村長大的李山,最想過的日子,是「三間土屋,一架瓜棚,清茶素菜,粗衣布鞋,盡我之所學,為哺我育我之神州大地,留下一點深沉的藝術作品」。他最期望過的生活,則是「希望能與友人、親人、愛人相聚談天,直抒胸臆」,因為人生最珍貴的是友情、親情與愛情。可惜世事難如人意,人生緣起緣滅。他在大陸歷次政治運動中,曾數度陷入厄運或與災難擦肩而過。1953年受「胡風冤案」株連,被非法關押半年;1968年又因批評極左路線被非法關押三年。正是:「書劍天涯幾杯酒,悲歡人生一支歌。」
定居美國後,李山仍心繫故國,夢縈天山,神馳戈壁;儘管天山夢遠,但那剪不斷理還亂的不了情伴隨著馬嘶、駝鈴,仍時時來到他的夢中,他與筆下的人物、動物互許今生來世,畫裡字間,常常流露對人間的無限關懷。
1989年,李山創作《踏越天山又一重》,借自己譜寫的《駝鈴歌》抒發心聲:
「風沙掩蓋了戈壁,飛雪封閉了冰河,天上的驕鷹迷失了路,在這漫漫的旅途上,請聽我的駝鈴歌。歌聲中有我生死的深情,歌聲中有我飄泊的寂寞,歌聲中有我不屈的靈魂,歌聲中有我激烈的地火。太久了,這萬年的冰雪;太久了,這千年的枷鎖。歡笑將會來到這冰封的土地,花朵將會盛開在明天的山河。哎,你無言的天山,你沉寂的大漠,在這漫漫的旅途上,請聽我的駝鈴歌。」
創造書法藝術旋律
李山認為,來美後最大的收穫,就是創造了「書法藝術旋律論」,解決了中國三千年書法史上一個重大的難題,即書法整體行氣、也就是整體的旋律問題。
李山從事藝術生涯
60餘年,他說自己將十分之九的時間花在繪畫上,只有十分之一用在書法上,但他解決了三千年書法歷史沒有解決的問題,將書法推進到藝術層次。他自言,這是絕對的「自信」,或者也稱為「狂妄」。
以毛筆線描人物著稱的畫家、前廣州美術家協會副主席詹忠效指出,過去,中國傳統藝術中被認為發展得最完善成熟、後來者已無針可插的,莫過於書法,而今李山將自己的多年實踐,結合理論,去敲打這扇大門,有理有據地斷言原有的不足,並以自身有力的實踐證明書法藝術的發展空間還大有潛力,這無疑將對書法文化歷史帶來深遠影響。
詹忠效說,李山為中國書法提出了一個新課題,並提出完整的理論闡釋,走進去打開了大門。他預言,李山的「書法旋律論」,將奠定他在中國書法史的地位。
李山指出,目前書法界有人認為書法根本不需要整體旋律,有位書法雜誌主編甚至認為「這是畫家對書法的觀點,而不是傳統」。李山堅信他的學說終將為越來越多人接受。而書法家能否寫出一篇書法的整體旋律,往往由他的文學、音樂、繪畫、舞蹈等方面知識決定。如果缺乏文學知識,不知何處是詩眼,何處是鋪敘、高低潮及警句,就無從著手布局安排一個整體旋律;如果缺少了音樂知識,也難以在斷續、輕重上寫出韻律鏗鏘的節奏感;如果缺乏繪畫的知識,也難以在結體、布局、運氣上有奇特布陣;如果具備舞蹈知識,自可助書法家運筆的韻律。
他說,書法是一個綜合藝術,它是由文詞內容、旋律架構和書寫用筆來完成的,具有實用性和藝術性兩方面的功能。實用性指的是寫匾額、舖名、布告、訃文、墓誌銘、書信等,書寫要求是必須工整清晰。藝術性則有淺度和深度之分;淺度指的是可以悅目,但在感情上缺乏撼動人心的力量;深沉的藝術則由於表達了社會歷史或人生的悲歡,而使觀眾在感情深處受到強烈震撼。
他以同為唐朝詩人杜甫的詩為例,杜甫寫唐代安史之亂後的長安,「國破山河在,城春草木深。感時花濺淚,恨別鳥驚心」。這是千古名句。但他也有平庸之作,如「兩個黃鸝鳴翠柳,一行白鷺上青天」,雖然好看,但無法感人至深。
類似的例子又如蘇東坡的「不識廬山真面目,只緣身在此山中」;杜甫的「會當凌絕頂,一覽眾山小」;白居易的「野火燒不盡,春風吹又生」;羅貫中的「青山依舊在,幾度夕陽紅」,都是在平凡的景色中,寫出了人生的哲理或生活的哲理,使千百年來後人讀之受益良多…
…h,也使他理解了什麼叫做「深沉的藝術」。
李山11歲時,父親教他臨摹字帖,但只限於指點他鉤、劃、點、撇的優劣,他的習字成績長期沒有進展,以致他認為自己練不好書法。
後來,李山進入浙江美術學院讀了五年,開始追求作品內涵的深沉。此後在從事藝術工作的幾十年中,他常想到自己讀小說時可以掩卷太息,在讀詩詞時會沉醉其中,在看戲劇時情緒常隨劇情起伏而波動,在聽音樂時熱血沸騰,唯獨在看書法作品時,一幅幅如算盤般排列的書法,形式千篇一律,令他產生不了任何激情,因此,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,他對書法能否構成藝術心生懷疑。
十年磨一劍
茅塞頓開
李山自幼就喜歡歌唱,在寄情書法繪畫之餘,最大的休閒娛樂是聽音樂,他視鄧麗君為歌唱天才。八○年代末,中國大陸出現了一個被李山視為繼鄧麗君之後的另一個「歌唱天才」李娜,由於他已移居美國,直至1992年才從錄音帶上聽到李娜的歌聲,一聽之後「驚為天人」,「我覺得那是我聽過的中外歌唱家中最好的歌聲」。
在李山耳中,「那歌聲的旋律有時高入雲霄,有時沉入谷底,有時強如風雷,有時柔如秋水,有時緩緩而起,如輕風穿葉漫不經意,有時激烈震撼發自肺腑,使人盪氣迴腸。」
在李娜的歌聲中,李山感覺到有黃土高原的風霜、黃河澎湃的波浪、蒼莽的平原山野及溫柔的湖水月光。他聽得淚流滿面無法自抑,突然頓開茅塞:「這才是深沉的藝術!」
當他再聽其他人的歌聲時,雖然很多也字正腔圓,節奏分明,但整體聲韻大同小異,「這使我彷彿感到又像是面對一幅幅算盤書法,其刻板呆滯的情況如出一轍,當時的感受非常強烈」。這使李山想到如何在書法中融入李娜大起大落、時而激越、時而柔情的歌聲。
李山指出,書法之所以成為藝術,具體要素有三:用筆、結體、整體的行氣即整體旋律。以用筆而言,所要求的是要筆力遒勁,力透紙背,他從幼年臨帖習字,一直不知道怎樣才能達到這個要求,直到
1962年他臨摹了鐘鼎文和甲骨文,才解決筆觸有力的問題。
自書法有歷史以來,書法大家所致力解決的都停留在用筆與結構的範圍,在這兩個範疇內,許多書法大家創造了燦爛的成果,而對於書法的行氣,特別是最重要的整幅的整體行氣,卻一直付之闕如。即使一些在歷史上相當出名的書法家,在寫悲傷的內容時,也是一行行書法如算盤排列一樣地平鋪直書;在寫歡樂的內容時,也同樣如算盤式的書寫,看不出不同的感情在整體篇章中不同的波瀾起伏。
他說,傳統的行草書法自縛於算盤式的平齊框架的格局中,而無大開大閤,無論如何揮灑,終究只能如鳥在籠中。書法歷史上也無法找出已經解決了整體行氣的範例,即使歷代最推崇的「草聖」懷素所寫的《自敘帖》,也只是表現出探索行氣的意圖,遠未能在形式及內容上解決整體行氣問題。另一位在書法史上同樣被稱為「草聖」的張旭,以狂草著稱於世,其書法被譽為「好像驚電激雷倏忽萬里」,但張旭的書寫處處都是「驚電激雷」,這便沒有了動與靜的對比,張與弛的跌宕,強烈與柔和的相間,高潮與鋪敘的區別,這同樣難以進入感人的藝術。
李娜的歌聲以其高亢、低沉、剛強、柔和等不同節奏的藝術處理,為李山在研究書法整體行氣時提供了借鑒的範例。他把歌聲的旋律化為有形的書法旋律,同時又把繪畫的結構、筆法、墨色的濃淡滲化也用到書法中來,從而產生整體的行氣,即整體的旋律,把書法的藝術處理往前推進了一大步。這時已是
1996年底。
這一理論在實際的實踐中卻是一點點、一步步地推進的。1997年秋。他訪問台北,在一位朋友家中,聽一位青年音樂家演奏吉它,琴聲在流水般的悠揚中突然轉入急促,樂聲正高亢時忽地戛然中斷,令他的感覺為之一震。樂聲停頓幾秒後,演奏者又撥動了琴弦,李山被這一震動,反而更加集中精神聽下去。
此後,有一個多星期的時間,李山一直在想這一演奏手法在他的感覺上引起的強烈反應,苦苦思索如何把這個藝術手法運用到書法中。
李山受中國古典文學影響極深,父親是中醫,從小教他讀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、古文、唐詩、宋詞、元曲等,長期潛移默化,這些古文詩詞,給他從事美術創作很大啟示與助益。他最愛辛稼軒詞的俠骨與李後主詞的柔情,他本身也是個俠骨柔情的性情中人。他愛書寫唐詩宋詞,尤其對蘇東坡的詩詞情有獨鍾。
一天他書寫蘇東坡的《題西林壁》:「橫看成嶺側成峰,遠近高低各不同。不識廬山真面目,只緣身在此山中。」終於悟出將「進行──停斷──再進行」的手法納入書法藝術旋律的範疇,「是什麼原因鬧不清到底是嶺還是峰呢」?這是一個提問,在提問之後,他在停斷出了兩行空白,再繼續寫下去「不識廬山真面目,只緣身在此山中」,這樣便加深了詩中答案的印象,強化了詩句智慧的感染力。這樣比連貫寫出來好得多,否則答案得來全不費功夫,不能推動讀者自己思索,也就減弱這一包含生活哲理的警句的感染力。
他深有體會地說,「泰山不讓土壤,故能成其大;河海不擇細流,故能成其深。十年磨一劍,書法藝術旋律論就是這樣一點點、一步步建立的」。書法旋律所創造的意境中,將詩詞的壯懷激越和歷史的深沉揮發得淋漓盡致。
李山童年是在大海邊度過的,無論晨曦微露、黃昏落日,他癡迷地望著大海,那水天一色,空閤遼闊的景象,驚濤拍岸的轟然巨響,深深地震撼著他的幼小心靈。這種感受,後來形成了他的畫作「咫尺之圖,如對面千里」的風格,他畫的《浪花,你奔騰的浪花》,重現了童年記憶,同時表達生命當如大海之波濤,奔騰不息,也編織出美麗的浪花,他並將這一風格融入他的書法作品中。
什麼是真正的藝術
李山回顧六十餘年來他所讀過的文學作品、聽過的音樂作品和看過的美術作品,以及自己四十餘年來的繪畫創作實踐,「懂得了一個既簡單又艱深的道理,即:什麼是藝術作品。從而理解了好看的畫與藝術繪畫作品之間的區別,從而使自己在藝術創作中思路明亮」。他認為,凡是能進入藝術層次的作品,都要達到以下三個層次其中之一:
一、深刻地表達了對社會、對歷史的感情與智慧而撼動了讀者;二、深刻地表達了對人生的感情與智慧而撼動了讀者;三、深刻地表達了對大自然的感情與智慧而撼動讀者。
李山提倡藝術作品的表現效果,不僅要悅目
或悅耳
,還要能夠撼動欣賞者的感情,進入欣賞者的心靈與思維,「這才是屬於深層藝術的作品」。
他認為作品能否進入深沉的境界,是否懂得變形非常重要。他以石濤和八大山人的作品為例,兩人都是美術史上被推崇的畫家,同樣有亡國遺民的經歷,都是以出家為僧避禍,都是擅畫山水花鳥。石濤「搜盡奇峰打草稿」,作品中可以看到多種的峰岩結構和變化多樣的山水構圖,在用筆上創造的拖泥帶水皴,使筆致生動活潑,一掃前人臨摹守舊的呆滯畫風,使人視覺一新。
許多評論家一再讚揚石濤的成就,但都屬於技法、技巧的範圍,沒有誰說出曾在石濤作品裡能使人感受到多少情感的震撼。僅是技法的傑出,並未能補救石濤作品在感情深度上的薄弱。八大山人技法不如石濤,但在他的作品中,樹石上下大小的不穩定,魚、鳥白眼向天等變形,都帶進了人的悲憤之情,使人感受到「國破山河在,城春草木深」的悲涼。即使他的落款,也幻化成哭笑皆難的感覺。評論家的論述,也多是闡述他的作品對國家動盪覆亡的深沉感情。他的技法弱於石濤,以致局限他在藝術上廣度的表達,但他的深度絕非石濤作品所及,世界上找不到翻白眼的鳥,也極少上大下小的石頭,雖然不符合外形的真實,但符合感情的真實,因此,李山總結出「變形是使作品通向藝術深沉的重要通道」。
他指出,歷史上有成就的大藝術家,都是以各自的變形途徑,表達了不同深度的感情,並使他們的作品進入了深沉。
他舉他的老師、著名畫家潘天壽為例,潘天壽的方形或直角石頭,直角硬轉折的花、草、荷梗,所有的畫家畫的石頭與枝梗,都比潘天壽畫的更像真實,只有潘天壽那不似真實的石頭與枝梗,卻傳達出一股寧折不彎、不吃嗟來食的骨氣。而這種骨氣與精神,正是人們對藝術最期望的。是以,千百年來全世界的畫家都在期望找到自己的變形之路,以期藉此通道走向藝術的深沉,只是變了形的東西在世界上並不存在,以致不知從何找起。
李山以其一生思考,集無數例證,終於得出如何通向變幻之路。他指出,變形來源於幻覺,幻覺來源於感情強烈的極致,在幻覺中會出現感覺中的變形、變色,幻覺是作者感情極致的形象表現。記住自己的幻覺,即記住自己感情極致時,在感覺中變了形、變了色的形象,落實到作品中去,於是這變了的形與色,便表達了作者深沉感情的極致,從而通向藝術的深沉,這時,個人風格隨之而生。
不屈的生命之歌
李山認為他能夠接近藝術層次的畫作有:《喀什老人》,它反映了中國大陸一代人的歷史沉思;《凌雪──紅梅》,它表達了人民對那個時代的憤怒;《我跟爸爸進天山》,畫出了人在童年時代對未來的憧憬;《倔強的哈薩克娃娃》,畫出了倔強的靈魂;《踏越天山又一重》,表現出人戰勝艱難的意志;《搏鬥的三峽》,畫出了人生拚搏的豪情;《葡萄架旁》,畫出母親的似水柔情;《歲寒伴我夜讀書》,表達了可貴的友情與親情;《今日陽光燦爛》,畫出了黎明在朝霞中的初醒,寄託了人們對未來生活的希望。還有一些駱駝畫,展現了人與坎坷命運抗爭的意志。
他感慨地說,上述這些能夠接近藝術層次的作品,在他大半生的創作中只占了一個小部份,他遺憾自己的許多作品都停留在只能稱之為「好看的畫」的階段,「那樣的畫只能悅目而遠未能以深沉的感情打動人心」。
這些年來,無論在藝術的征途還是生活的道路上,李山就像那負荷沉重的駱駝,一直跋涉在那無邊無際的沙漠上。「天山的路,崎嶇坎坷;人生的路,艱難曲折。跨過冰峰,渡過冰河,頂著寒風,迎著飛雪,在這漫漫的旅途上,請聽我不屈的生命之歌。」他說最喜歡畫的動物是駱駝,「在生命的旅途上,風雪常與勇者為伴」。他何嘗不就是「生命的勇者」!他的書畫作品是不屈生命的寫照,也是靈魂被壓縮後自由釋放的奔騰。
在他的《今日陽光燦爛》畫作中,他題字自況:「雖然在我一生中有太多悲傷的回憶,但上帝也給我一抹朝霞的清晨,使我有過含著眼淚的歡欣,從而帶來希望。」
李山喜歡吟唱他的詩作《白髮吟》:「七十年風霜刀劍,九萬里漂泊辛酸。一片煙雲都去也,只留得淚痕斑斑。拂征塵,勒征鞍。且趁這年華仍好,伴一杯茶,一曲琴,一支筆劍,傾盡我朱墨丹青,灑出這一生悲歡。」正是這位歷盡人間滄桑的書畫家內心世界的寫照。
(原載世界週刊) |